调解员的保温杯在桌上腾着热气，对面穿西装的男人把一沓催款单拍在他面前："林先生，这是第三次调解了。
欠刘总的三十八万，这个月再还不上，我们只能走法律程序。
"他盯着催款单上鲜红的"逾期97天"印章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调解室的空调嗡嗡响，他却觉得冷，从脊椎骨缝里往外渗的冷。
三天前，他刚收到法院的传票，妻子苏晚为了凑医药费借的十万网贷也开始计收高额罚息。
"我...再给我一周时间。
"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碗。
穿西装的男人冷笑一声："上周你也这么说。
知道刘总为什么急吗？
他儿子要出国，就等这笔钱交保证金。
"他收拾起催款单，"明天上午十点前没到账，我们就上门找你太太聊聊。
"走出派出所时，正午的阳光刺得林深睁不开眼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，是苏晚发来的消息："妈住院费凑了一半，你别担心。
"后面跟着个强颜欢笑的表情包。
他站在十字路口，看车流像红色的河。
三年前，他也是这样站在这里，攥着辞职信，对苏晚说："我要开家自己的面馆。
"那时他在互联网公司做运营，月薪两万，却总觉得生活像杯温吞的茶。
苏晚是中学老师，下班后总去巷口那家老面馆吃饭，说老板手擀的面有"烟火气"。
林深便辞了职，用积蓄加借呗凑了三十万，在社区租了间门面，取名"深巷面"。
头半年生意不错，他想着扩张，又贷了五十万开二店。
没想到疫情反复，堂食关闭三个月，租金人工照付，等终于能开业，周边己经开了七八家连锁面馆。
二店三个月就关了，一店勉强撑着，首到上个月房东涨租，供应商催货款，资金链彻底断了。
"深哥！
"身后有人喊。
林深转身，是以前送食材的老张，三轮车上堆着成袋的面粉，"听说你这儿难？
这袋面你拿回去，就当我...随个份子。
"林深喉咙发紧，想推辞，老张己经把面塞进他怀里："别跟我客气，我儿子买房还欠着我十万呢，咱们这日子啊，都得咬牙熬。
"怀里的面袋沉甸甸的，像压着他所有的狼狈。
路过小区超市，玻璃橱窗映出他的模样：头发油腻，衬衫皱巴巴，眼下的青黑比上次见时更深了。
林深开始送外卖。
第一天穿上黄马甲，他站在小区楼下，看着手机里的接单提示，手指抖得按不准接单键。
第一单是给写字楼的程序员送麻辣烫，他骑电动车穿过早高峰的车流，汤洒了一点在保温箱里。
客户开门时皱着眉："怎么搞的？
"他鞠躬道歉，对方还是给了差评。
"新来的吧？
"站长拍他肩膀，"这行拼的就是个脸皮厚。
明天跟我跑早餐，医院食堂的单子多，不容易出错。
"凌晨西点的医院食堂飘着白粥香。
林深系上围裙，帮着打饭、收拾碗筷。
他见过陪床的家属蹲在墙角吃冷掉的包子，见过护士姑娘端着餐盘小跑，也见过护工阿姨把没吃完的饭菜打包带走——生活的褶皱里，全是咬着牙往前奔的人。
有天收工，他在医院后门遇见苏晚。
她裹着他的旧羽绒服，手里提着保温桶，见了他慌忙转身："你怎么在这儿？
""送外卖。
"他摸摸脸上的油，"你怎么来了？
"苏晚低头搅着保温桶里的汤："给王奶奶送药。
她儿子在外地，我顺路..."话没说完，手机响了，是催债电话。
她走到一边接，声音越来越小，最后挂了电话，眼睛红红的，"妈今天复查，指标稳定了。
"林深接过保温桶，掀开盖子，是玉米排骨汤，香气漫出来。
他突然想起开店时，苏晚总给他熬这种汤，说补元气。
那时候他们以为，日子会像汤里的玉米，越煮越甜。
"晚上我去摆摊吧。
"他说，"卖手擀面。
"苏晚抬头看他，眼里有水光："你不是最烦别人说重操旧业吗？
""不是重操。
"他捏捏她的手，"是换个地方，慢慢熬。
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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