意识，像是一艘在暴风雨中支离破碎的小船，从无尽的黑暗深渊里艰难地一点点上浮。
沉，好沉。
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，被无形的巨石压着，动弹不得。
每一根骨头都像是被拆开又勉强拼凑起来，泛着酸涩的疼痛。
喉咙里干得冒火，嘴唇皲裂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气和一种陌生而浓郁的檀香。
冷… 还有一种虚脱般的无力感，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，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像是要耗尽全身的力气。
我是谁？
张伟…对，我是张伟。
一个刚刚连续熬夜加班七十二小时，终于把那个该死的项目方案肝完了的苦逼策划。
我记得…我记得最后一眼，是电脑屏幕上刺眼的“发送成功”提示框，然后心脏猛地一抽，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，眼前一黑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所以…我这是在哪？
医院ICU吗？
可这消毒水味道不对啊？
这身下的触感…虽然柔软，但绝不是医院的病床。
还有这空气里的味道…除了那若有似无的血腥气，更多的是一种厚重的、古朴的香气，像是走进了某种古老的庙宇。
耳边嗡嗡作响，似乎有极其遥远而模糊的声音，听不真切，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。
努力，再努力一点… 睁开眼！
快睁开眼啊！
他用尽了灵魂深处残存的全部气力，与那沉重无比的眼睑抗争。
终于，一丝微弱的光线艰难地挤进了他的视野。
模糊…极其的模糊。
眼前像是蒙着一层纱，一切景象都在晃动、扭曲，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机屏幕。
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金色和暗红色交织的轮廓，高高在上，看不真切。
他试图转动眼球，颈部却僵硬得不听使唤。
“呃…”一声极其沙哑、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呻吟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。
这声音…干涩、陌生，完全不像他自己原本的声音。
就是这细微如蚊蚋的动静，却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。
突然，那原本模糊不清、仿佛来自天边的声音一下子清晰、靠近了许多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急切和…谄媚？
“陛下？
陛下！
您…您醒了吗？
老天爷，祖宗保佑！
您终于有反应了！”
陛下？
是在叫…谁？
张伟的大脑一片混沌，像是塞满了浆糊。
这称呼古怪得让他想笑，是哪个同事在恶搞吗？
cosplay？
可这声音苍老尖细，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怪异感，他确定自己从不认识嗓音如此奇特的人。
他再次奋力集中精神，眼前的模糊景象开始慢慢聚焦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，是头顶上方一片炫目的明黄色。
那似乎是一顶巨大的…帐幔？
用金线绣着某种张牙舞爪、他从未见过的华丽生物图案，繁复精致，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芒。
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。
他看到的是雕刻着繁复龙纹的深色木质床架，散发着幽暗的光泽。
身上盖着的锦被柔软异常，触感滑腻，同样绣着精美的龙、云纹样，颜色鲜艳夺目。
这…这绝不是医院的病床！
甚至不是任何一家他见过的酒店或民宿！
一股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了上来，让他虚弱的身体几乎要打起冷颤。
他拼命扭动僵硬的脖子，发出“嘎吱”的轻微声响，试图看清周围。
眼角余光所及之处，是巨大的雕花窗棂，糊着某种洁白的纸，窗外天色昏暗，似是拂晓或黄昏。
殿内立着几根粗壮的深红色柱子，上面盘旋着金色的龙形雕刻，栩栩如生，威严毕露。
更远处，似乎有青铜仙鹤烛台，烛台上跳动着温暖的烛光，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影摇曳。
古朴、奢华、庄严……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
这布置…这风格…一个荒谬绝伦、却又唯一能解释眼前一切的念头，如同晴天霹雳般，猛地炸响在他的脑海深处——这他妈好像是古代皇帝的寝宫啊？！
不！
不可能！
绝对是做梦！
对，一定是加班太狠，出现幻觉了！
或者是在拍戏？
可身体这真实的虚弱感和疼痛感，周围这无比清晰、绝无塑料感的细节…就在他心神剧震，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之时，一张脸突兀地闯入了他的视野，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。
那是一张苍老的脸，面皮白净，没有胡须，皱纹像深刻的沟壑般爬满了额头和眼角。
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，戴着一顶黑色的纱帽，身上穿着一件深色的袍子，样式古怪。
此刻，这张老脸上堆满了极致的惊喜、担忧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恭敬，眼睛首勾勾地盯着他，嘴唇微微颤抖。
“陛下！
您…您真的醒了！
谢天谢地！
您都昏睡三天了！
可吓死老奴了！”
老者的声音带着哭腔，尖细得让张伟耳膜有些不舒服。
张伟彻底懵了。
陛下？
老奴？
这词汇…这称呼…他瞪大了眼睛，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古怪的老头，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恶作剧的痕迹。
但是没有，那双浑浊的老眼里，只有真切的情绪在翻滚。
他想开口问“你是谁？
这是哪儿？”
，但干裂的喉咙只能发出“嗬…嗬…”的破风箱般的声音，剧烈的不适感让他猛地咳嗽起来：“咳！
咳咳咳！”
这一咳嗽牵动了全身的肌肉，更是带来一阵头晕目眩和胸口的闷痛。
“哎呦！
陛下！
您别急，别急！
御医说了，您坠马受了内伤，肺腑震荡，得静养，千万不能激动！”
老者顿时慌得手足无措，想上前搀扶又不敢贸然触碰，只是急急忙忙地转身，动作却异常利索。
张伟看到他小跑到不远处一张铺着黄色绸缎的桌子上，端过来一个白玉般的小碗，碗里是清澈的温水。
“陛下，您先润润口，慢点儿，慢点儿喝。”
老者小心翼翼地用一把同样是白玉制成的精致小勺，舀了一点点水，凑到张伟唇边。
濒临渴死的张伟下意识地张开嘴，微凉甘甜的液体滋润了灼痛的喉咙，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。
他贪婪地想喝更多，但老者只喂了三小勺就停了下来。
“陛下，御医嘱咐，刚醒不能多饮，您缓缓，缓一缓再喝。”
老者轻声细语地劝慰着，将玉碗放回一旁。
坠马？
内伤？
张伟捕捉到这个词，心中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如同野草般疯长。
我什么时候坠马了？
我他妈连真马都没摸过几次！
上个周末还在公司楼下共享单车棚里找车呢！
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？！
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尽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。
他死死看着眼前的老者，用尽全身力气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沙哑得不成调的字：“你…是…谁？”
话一出口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。
这声音虽然虚弱沙哑，但音色…似乎真的和自己原本的声音不太一样？
更清亮一些？
年轻一些？
那老者闻言，脸上瞬间浮现出巨大的惊愕和…恐慌？
他“扑通”一声就跪倒在龙榻边，声音发颤：“陛下！
您…您不认得老奴了？
老奴是王安啊！
伺候了您十几年的王安啊！
御医！
御医说撞击可能伤及颅脑，莫非…莫非是失忆了？！”
王安？
伺候十几年？
张伟只觉得头痛欲裂，一些光怪陆离、破碎不堪的画面猛地冲击着他的脑海——华丽的宫殿、模糊的人影、剧烈的颠簸、冰冷刺骨的水……还有无尽的黑暗。
这些是什么？！
那不是他的记忆！
剧烈的痛苦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，双手猛地抱住了头。
这个动作让他宽大的丝绸睡衣袖子滑落，露出了底下的一截手臂。
手臂白皙，略显瘦削，手腕骨骼分明。
这…这绝不是他那个因为长期熬夜吃外卖而有些虚胖、还戴着廉价智能手表的手臂！
一个更加恐怖，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想，如同冰锥般，狠狠刺穿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——他猛地抬起头，目光疯狂地扫视西周，最后定格在床榻不远处，一面立在紫檀木架上的巨大、光可鉴人的铜镜上。
虽然距离有些远，虽然铜镜的映像不如玻璃镜清晰，但足以映照出龙榻上的景象。
模糊的镜面里，他看到了一张脸。
一张大约十七八岁少年的脸，脸色苍白如纸，嘴唇没有血色，眉眼清秀却带着病态的虚弱，黑发凌乱地铺在明黄色的枕头上。
一双眼睛因极致的惊恐而瞪得极大，正透过铜镜，难以置信地回望着他。
那张脸…陌生又熟悉。
陌生是因为他从未见过。
熟悉是因为…刚才王安喂水时，水面的倒影…眼角瞥见的睡衣…零碎的线索在这一刻疯狂汇聚，指向那个唯一不可能的答案！
“啊——！！！”
一声凄厉、沙哑、充满了无尽恐惧和崩溃的尖叫，猛地从张伟，或者说，从这具身体的主人喉咙里爆发出来。
他像是见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，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，猛地挥动手臂，打翻了床边小几上的玉碗。
“啪嚓！”
清脆的碎裂声响起，水和玉屑溅了一地。
“不！
不可能！
这不是我！
这不是我！！”
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，挣扎着想要从这巨大的、象征着无上尊荣的龙床上爬下去，逃离这个噩梦！
“陛下！
陛下！
您怎么了？！
快躺下！
您的身子不能动啊！”
太监王安吓得魂飞魄散，也顾不上尊卑了，连忙爬起来扑到床边，试图按住失控的“皇帝”，声音里带上了哭音，“快！
快传御医！
传御医啊！！”
殿外立刻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惊慌的询问声。
张伟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。
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像潮水般淹没了他。
他看着镜中那个陌生少年的惊恐脸孔，看着跪在床边老泪纵横、口称“陛下”的古怪太监王安，看着这间奢华至极、古朴庄严的宫殿…我… 变成了谁？
极度的精神冲击和身体的极度虚弱，再次无情地吞噬了他残存的意识。
他的身体软了下去，视线重新变得模糊，耳边王安尖锐的哭喊声和殿外涌来的嘈杂声也迅速远去，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水幕。
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刹那，在一片模糊晃动的光影中，他勉强看到寝宫那扇沉重的、雕花的大门被人从外面“吱呀”一声推开了一道缝。
一道身影，并未像其他惊慌的太监宫女那样立刻冲进来，而是静静地、几乎是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廊的阴影之下。
那是一个穿着深紫色蟒袍、身形略显清瘦的中年太监，面白无须，容貌看似普通，甚至带着几分恭顺。
但就在那开门的瞬间，他的一双眼睛，如同暗夜中蛰伏的毒蛇，锐利、冰冷、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探究和审视，精准地穿透内殿的昏暗，牢牢地锁定了龙榻上刚刚停止挣扎、正陷入昏迷的“皇帝”。
他的目光，与惊慌失措、真情流露的王安截然不同。
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担忧与急切，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观察和一丝……极难察觉的、冰冷的疑虑。
张伟的思维己经几乎停滞，无法理解这道目光的含义，但那目光中蕴含的冰冷意味，却像一根无形的冰刺，即使在他沉入昏迷的深渊时，也让他潜意识地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。
紧接着，那中年太监似乎察觉到了张伟最后投来的、涣散的目光。
他脸上那种冰冷的审视瞬间消失了，如同变脸般，立刻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、充满了担忧与焦急的神情，快步走了进来，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：“陛下！
陛下您怎么了？
王安！
你是如何伺候的？！”
他的声音尖细却有力，瞬间压过了殿内的混乱。
但这一切，张伟己经听不清了。
他最后的意识，只牢牢烙印下了那道从门缝阴影中投来的、冰冷如毒蛇般的审视目光。
那个太监……是谁？
他为什么那样看着我？
无尽的黑暗彻底吞没了他，只剩下这个令人不安的疑问，伴随着那冰冷的视线，一同沉入了意识的深海。
（第一章完）
沉，好沉。
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，被无形的巨石压着，动弹不得。
每一根骨头都像是被拆开又勉强拼凑起来，泛着酸涩的疼痛。
喉咙里干得冒火，嘴唇皲裂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气和一种陌生而浓郁的檀香。
冷… 还有一种虚脱般的无力感，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，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像是要耗尽全身的力气。
我是谁？
张伟…对，我是张伟。
一个刚刚连续熬夜加班七十二小时，终于把那个该死的项目方案肝完了的苦逼策划。
我记得…我记得最后一眼，是电脑屏幕上刺眼的“发送成功”提示框，然后心脏猛地一抽，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，眼前一黑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所以…我这是在哪？
医院ICU吗？
可这消毒水味道不对啊？
这身下的触感…虽然柔软，但绝不是医院的病床。
还有这空气里的味道…除了那若有似无的血腥气，更多的是一种厚重的、古朴的香气，像是走进了某种古老的庙宇。
耳边嗡嗡作响，似乎有极其遥远而模糊的声音，听不真切，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。
努力，再努力一点… 睁开眼！
快睁开眼啊！
他用尽了灵魂深处残存的全部气力，与那沉重无比的眼睑抗争。
终于，一丝微弱的光线艰难地挤进了他的视野。
模糊…极其的模糊。
眼前像是蒙着一层纱，一切景象都在晃动、扭曲，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机屏幕。
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金色和暗红色交织的轮廓，高高在上，看不真切。
他试图转动眼球，颈部却僵硬得不听使唤。
“呃…”一声极其沙哑、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呻吟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。
这声音…干涩、陌生，完全不像他自己原本的声音。
就是这细微如蚊蚋的动静，却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。
突然，那原本模糊不清、仿佛来自天边的声音一下子清晰、靠近了许多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急切和…谄媚？
“陛下？
陛下！
您…您醒了吗？
老天爷，祖宗保佑！
您终于有反应了！”
陛下？
是在叫…谁？
张伟的大脑一片混沌，像是塞满了浆糊。
这称呼古怪得让他想笑，是哪个同事在恶搞吗？
cosplay？
可这声音苍老尖细，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怪异感，他确定自己从不认识嗓音如此奇特的人。
他再次奋力集中精神，眼前的模糊景象开始慢慢聚焦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，是头顶上方一片炫目的明黄色。
那似乎是一顶巨大的…帐幔？
用金线绣着某种张牙舞爪、他从未见过的华丽生物图案，繁复精致，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芒。
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。
他看到的是雕刻着繁复龙纹的深色木质床架，散发着幽暗的光泽。
身上盖着的锦被柔软异常，触感滑腻，同样绣着精美的龙、云纹样，颜色鲜艳夺目。
这…这绝不是医院的病床！
甚至不是任何一家他见过的酒店或民宿！
一股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了上来，让他虚弱的身体几乎要打起冷颤。
他拼命扭动僵硬的脖子，发出“嘎吱”的轻微声响，试图看清周围。
眼角余光所及之处，是巨大的雕花窗棂，糊着某种洁白的纸，窗外天色昏暗，似是拂晓或黄昏。
殿内立着几根粗壮的深红色柱子，上面盘旋着金色的龙形雕刻，栩栩如生，威严毕露。
更远处，似乎有青铜仙鹤烛台，烛台上跳动着温暖的烛光，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影摇曳。
古朴、奢华、庄严……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
这布置…这风格…一个荒谬绝伦、却又唯一能解释眼前一切的念头，如同晴天霹雳般，猛地炸响在他的脑海深处——这他妈好像是古代皇帝的寝宫啊？！
不！
不可能！
绝对是做梦！
对，一定是加班太狠，出现幻觉了！
或者是在拍戏？
可身体这真实的虚弱感和疼痛感，周围这无比清晰、绝无塑料感的细节…就在他心神剧震，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之时，一张脸突兀地闯入了他的视野，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。
那是一张苍老的脸，面皮白净，没有胡须，皱纹像深刻的沟壑般爬满了额头和眼角。
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，戴着一顶黑色的纱帽，身上穿着一件深色的袍子，样式古怪。
此刻，这张老脸上堆满了极致的惊喜、担忧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恭敬，眼睛首勾勾地盯着他，嘴唇微微颤抖。
“陛下！
您…您真的醒了！
谢天谢地！
您都昏睡三天了！
可吓死老奴了！”
老者的声音带着哭腔，尖细得让张伟耳膜有些不舒服。
张伟彻底懵了。
陛下？
老奴？
这词汇…这称呼…他瞪大了眼睛，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古怪的老头，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恶作剧的痕迹。
但是没有，那双浑浊的老眼里，只有真切的情绪在翻滚。
他想开口问“你是谁？
这是哪儿？”
，但干裂的喉咙只能发出“嗬…嗬…”的破风箱般的声音，剧烈的不适感让他猛地咳嗽起来：“咳！
咳咳咳！”
这一咳嗽牵动了全身的肌肉，更是带来一阵头晕目眩和胸口的闷痛。
“哎呦！
陛下！
您别急，别急！
御医说了，您坠马受了内伤，肺腑震荡，得静养，千万不能激动！”
老者顿时慌得手足无措，想上前搀扶又不敢贸然触碰，只是急急忙忙地转身，动作却异常利索。
张伟看到他小跑到不远处一张铺着黄色绸缎的桌子上，端过来一个白玉般的小碗，碗里是清澈的温水。
“陛下，您先润润口，慢点儿，慢点儿喝。”
老者小心翼翼地用一把同样是白玉制成的精致小勺，舀了一点点水，凑到张伟唇边。
濒临渴死的张伟下意识地张开嘴，微凉甘甜的液体滋润了灼痛的喉咙，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。
他贪婪地想喝更多，但老者只喂了三小勺就停了下来。
“陛下，御医嘱咐，刚醒不能多饮，您缓缓，缓一缓再喝。”
老者轻声细语地劝慰着，将玉碗放回一旁。
坠马？
内伤？
张伟捕捉到这个词，心中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如同野草般疯长。
我什么时候坠马了？
我他妈连真马都没摸过几次！
上个周末还在公司楼下共享单车棚里找车呢！
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？！
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尽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。
他死死看着眼前的老者，用尽全身力气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沙哑得不成调的字：“你…是…谁？”
话一出口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。
这声音虽然虚弱沙哑，但音色…似乎真的和自己原本的声音不太一样？
更清亮一些？
年轻一些？
那老者闻言，脸上瞬间浮现出巨大的惊愕和…恐慌？
他“扑通”一声就跪倒在龙榻边，声音发颤：“陛下！
您…您不认得老奴了？
老奴是王安啊！
伺候了您十几年的王安啊！
御医！
御医说撞击可能伤及颅脑，莫非…莫非是失忆了？！”
王安？
伺候十几年？
张伟只觉得头痛欲裂，一些光怪陆离、破碎不堪的画面猛地冲击着他的脑海——华丽的宫殿、模糊的人影、剧烈的颠簸、冰冷刺骨的水……还有无尽的黑暗。
这些是什么？！
那不是他的记忆！
剧烈的痛苦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，双手猛地抱住了头。
这个动作让他宽大的丝绸睡衣袖子滑落，露出了底下的一截手臂。
手臂白皙，略显瘦削，手腕骨骼分明。
这…这绝不是他那个因为长期熬夜吃外卖而有些虚胖、还戴着廉价智能手表的手臂！
一个更加恐怖，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想，如同冰锥般，狠狠刺穿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——他猛地抬起头，目光疯狂地扫视西周，最后定格在床榻不远处，一面立在紫檀木架上的巨大、光可鉴人的铜镜上。
虽然距离有些远，虽然铜镜的映像不如玻璃镜清晰，但足以映照出龙榻上的景象。
模糊的镜面里，他看到了一张脸。
一张大约十七八岁少年的脸，脸色苍白如纸，嘴唇没有血色，眉眼清秀却带着病态的虚弱，黑发凌乱地铺在明黄色的枕头上。
一双眼睛因极致的惊恐而瞪得极大，正透过铜镜，难以置信地回望着他。
那张脸…陌生又熟悉。
陌生是因为他从未见过。
熟悉是因为…刚才王安喂水时，水面的倒影…眼角瞥见的睡衣…零碎的线索在这一刻疯狂汇聚，指向那个唯一不可能的答案！
“啊——！！！”
一声凄厉、沙哑、充满了无尽恐惧和崩溃的尖叫，猛地从张伟，或者说，从这具身体的主人喉咙里爆发出来。
他像是见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，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，猛地挥动手臂，打翻了床边小几上的玉碗。
“啪嚓！”
清脆的碎裂声响起，水和玉屑溅了一地。
“不！
不可能！
这不是我！
这不是我！！”
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，挣扎着想要从这巨大的、象征着无上尊荣的龙床上爬下去，逃离这个噩梦！
“陛下！
陛下！
您怎么了？！
快躺下！
您的身子不能动啊！”
太监王安吓得魂飞魄散，也顾不上尊卑了，连忙爬起来扑到床边，试图按住失控的“皇帝”，声音里带上了哭音，“快！
快传御医！
传御医啊！！”
殿外立刻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惊慌的询问声。
张伟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。
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像潮水般淹没了他。
他看着镜中那个陌生少年的惊恐脸孔，看着跪在床边老泪纵横、口称“陛下”的古怪太监王安，看着这间奢华至极、古朴庄严的宫殿…我… 变成了谁？
极度的精神冲击和身体的极度虚弱，再次无情地吞噬了他残存的意识。
他的身体软了下去，视线重新变得模糊，耳边王安尖锐的哭喊声和殿外涌来的嘈杂声也迅速远去，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水幕。
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刹那，在一片模糊晃动的光影中，他勉强看到寝宫那扇沉重的、雕花的大门被人从外面“吱呀”一声推开了一道缝。
一道身影，并未像其他惊慌的太监宫女那样立刻冲进来，而是静静地、几乎是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廊的阴影之下。
那是一个穿着深紫色蟒袍、身形略显清瘦的中年太监，面白无须，容貌看似普通，甚至带着几分恭顺。
但就在那开门的瞬间，他的一双眼睛，如同暗夜中蛰伏的毒蛇，锐利、冰冷、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探究和审视，精准地穿透内殿的昏暗，牢牢地锁定了龙榻上刚刚停止挣扎、正陷入昏迷的“皇帝”。
他的目光，与惊慌失措、真情流露的王安截然不同。
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担忧与急切，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观察和一丝……极难察觉的、冰冷的疑虑。
张伟的思维己经几乎停滞，无法理解这道目光的含义，但那目光中蕴含的冰冷意味，却像一根无形的冰刺，即使在他沉入昏迷的深渊时，也让他潜意识地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。
紧接着，那中年太监似乎察觉到了张伟最后投来的、涣散的目光。
他脸上那种冰冷的审视瞬间消失了，如同变脸般，立刻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、充满了担忧与焦急的神情，快步走了进来，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：“陛下！
陛下您怎么了？
王安！
你是如何伺候的？！”
他的声音尖细却有力，瞬间压过了殿内的混乱。
但这一切，张伟己经听不清了。
他最后的意识，只牢牢烙印下了那道从门缝阴影中投来的、冰冷如毒蛇般的审视目光。
那个太监……是谁？
他为什么那样看着我？
无尽的黑暗彻底吞没了他，只剩下这个令人不安的疑问，伴随着那冰冷的视线，一同沉入了意识的深海。
（第一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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